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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7章【九七】供軍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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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稷聞得身後馬蹄聲,也聽到箭從上空掠過的聲音,她料定身後只有一人追來,算好時機弓著身子咬牙撐開了弓,在避開一支箭的同時迅速轉身,離弦之箭便直撲敵軍而去。

對方顯未料到她會突襲,還未及避讓,箭已沒入其左胸,那人身子略傾了一下,發覺大事不妙,立刻調轉馬頭匆匆往後逃去。

許稷撐著一口氣奔至糧車處,迅速下了馬,那隊頭看到她宛若看到救星:“侍郎救我!那群兔崽子……”

“閉嘴!”許稷痛得已經不耐煩,咬著牙將他身上繩索割開,那隊頭這才察覺到她鎖骨處的箭頭:“侍郎你——”

許稷扔了那繩索,下意識捂住了傷處,短促地吸一口氣道:“這輛車我看著,你去告知他們不要硬拼,我們的重點是糧車。”

隊頭驟然回神,忙不疊點頭,只見許稷丟了把匕首過來:“後面砍了。”

她轉過身,那大半支箭就露在背後,隊頭咽了咽口水,緊張地擡手小心翼翼地將箭弄斷,捧著匕首遞還給她:“侍、侍郎那我去了……”

他轉身飛奔,腦子裏還沒能徹底回過來,原以為許稷是個只會舞文弄墨的臭文官,可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狠的角色……

許稷手涼透了。傷口因為最後拉弓有些撕裂,皮肉骨頭全連著一塊兒疼,後脊背和額頭直冒冷汗,她閉目深吸氣,聞得那邊的拼殺聲逐漸消止,這才松一口氣挨靠在糧車邊上。

雜沓的腳步聲逼近。

“侍郎就在那邊!中箭了!”、“你個蠢貨,先前讓你跑你死逞個什麽能!”、“我、我以為——我、我哪裏知道——”

隊頭邊跑邊辯解,最後實在不好意思說了,沖到許稷面前,扯了塊布條獻寶似的遞過去:“侍郎快將衣服解下來綁上!不然會流血流死的!”

許稷睜眼瞥了瞥那塊不知從哪件臟衣服上扯下來的布,挨著糧車低聲道:“不用了,去清點一下人數和糧車,把我的包袱拿來。”

隊頭抿了下嘴,發覺自己好像是被嫌棄了,於是沮喪地將布條塞進懷裏,去給她拿包袱來。

許稷待一眾人走遠之後,趁著天色未明,咬牙拔掉箭頭,輕嘶一聲,迅疾解開袍子露出肩膀抹上藥膏,撕了一件幹凈汗衫子壓住傷口,肩頭漸漸就麻木起來。她擡頭,只見明月倦累,也快與日頭交班了。

縱有好藥,在這種地方也無法得到很好的治療,那件汗衫子幾乎被浸得血紅。到天明時,許稷又上了一次藥,裹上厚實的外袍,翻出地圖看了一會兒,只能祈求接下來的路順當一些。

她面色蒼白,時不時發熱,不過十來天似乎已經瘦了一大圈,袍子套在身上仿佛都空空的,抓不到骨肉。隊頭從這之後對她態度突轉,就差沒將這位侍郎供起來,路上能抓到什麽好吃的全都弄給她吃。

一直到隴州,他們才與其他分隊相遇。諸隊皆不是很順利,但折損程度仍在預估之內。神策軍輜重兵收了消息,前來迎接他們。許稷將軍糧安全運到最前線時,也迎來了神策軍擊退了西戎兵的消息。

然而如今大散關卻比以往要冷清得多,放眼望去,能見到的幾乎都是當兵的。盡管西戎兵此次沒能占到什麽便宜,卻也讓守軍損失慘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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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稷在驛所倒頭睡了一覺,醒了之後全身都疼。光從窗子裏照進來,但已不太亮眼。她試圖翻個身,但肩頭實在痛得厲害。又躺了一會兒,眼看著外面的光逐漸暗淡下去,才知道自己睡了將近一個白日。

她倒吸口氣坐起來,磨磨蹭蹭穿好袍子,忽有人在外邊敲門:“侍郎,大將請您過去一趟。”

她應一聲說知道了,隨後低頭套好鞋子,正要往外走時,又折回來照了照鏡子,覺得還算說得過去便出了門。

太久沒見,王夫南找了個正當理由喊她過來,說是要看一下軍資細目。許稷至營中,剛將簿子放下,就聽副將說“大將方才去北邊巡防了,侍郎可要等一會兒?”,許稷身體不適,就在營中等候。

天色愈發黯,許稷等了好久卻仍不見人來。她起身出營,獨自往北邊走,山脈隱在暮色中,只有月亮與之為伴,回頭看才可見得依稀燈光和人煙氣。

許稷低頭吸了吸鼻子,踢走腳邊一塊石子,很是想念遠在長安的阿樨和其他親人們。倘若可以,她也想活在安定盛世,不用為戰亂奔波,也不必出手殺人。

她想得出神時,忽有馬蹄聲驟傳來。那馬蹄聲不斷逼近,許稷擡了頭,暮光中那人帶著一隊兵馬疾馳而來,是撲面而來的風霜。

她站正了,那馬奔至她面前驟然停下,王夫南翻身下馬,回頭對僚屬道:“你們先回去吧。”

僚屬多少聽過一些傳聞,頗不正經地嘻嘻哈哈一陣就是死賴著不走,王夫南回頭拉下臉,一眾家夥才打哈哈各自上了馬,調轉馬頭回營去。

許稷清了下嗓子,開口說:“軍糧昨晚都送到了,我覺得很困,就睡了一天。”她說著偏頭望了一下天際,“是問鳳翔借的糧,倘若不是練繪,我恐怕——”

王夫南卻打斷了她:“還好嗎?”他目光迅速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,縱然光線晦暗,許稷消瘦的臉和發白的唇卻還是沒有逃過他敏銳的眼。

“受了點小傷,沒什麽大事。”許稷盡可能地淡化了這件事,她知道王夫南脾氣,讓他知道了反而麻煩。

“這叫小傷!”外袍一翻,裹著的白布上仍有血:“你告訴我這叫沒事?!”他盡力克制,但牙根發顫心肺都翻湧,那血布在暮色裏看著都刺目,她到底將自己當不當回事?!

沒想到許稷二話沒說卻忽然伸出雙臂柔軟地抱住了他。

他一楞,許稷壓低了聲音道:“不要對我生氣。”

她將臉貼近他的胸膛,頭頂挨著他下顎,有節律地呼吸,甚至幹脆閉上了眼。王夫南一腔怒氣就被她這柔軟態度瞬時逼退,最後只剩滿心酸楚翻湧,硬氣地說:“你松開。”

“當真要松開嗎?”許稷嘴上這樣說,行動上卻為零。

“壓著對傷處不好。”他冷酷地說。

“但我想抱一會兒。”許稷深深吸了一口氣,重新閉上眼,聲音愈發低軟,仿佛要一起沈進這暮色裏:“就再抱一會兒……”

覺得很安心。不論經歷過什麽事,不論曾經有多痛,能這樣擁抱就令人分外安心。

朔風挾塵湧來,但也不覺得冷。大散關短暫的春日在望,繼續往西北行軍,關外的春天也快要到了吧。

王夫南替她擋了粗糙朔風,垂眸可看到她新冒出來的黑發,他恍惚想起來,懷裏這個人三十歲還不到,肩上卻已經負起了重擔,且只能這樣扛下去。

他應當理解她的堅忍,明白她的用心,但……

他的手護在她腦後,想要給她一星半點的溫暖:“不是生你的氣,是覺得……”

許稷忽然擡手按住了他的唇,擡首道:“不要說。”她知道他那套說辭,無非是覺得拖她出來做供軍使很後悔,覺得自己很沒用之類。但比起這樣的話,她倒是更喜歡和他談一些實際的事情。

她單手摟著他的腰,擡眸說:“作為彌補,給我換個藥。先前自己動手,處理得有些拙劣。我得快點好起來,這樣很不方便。”

王夫南二話沒說,順手將她抱起:“上馬回營。”

不遠處,幾個好事的僚屬看向這邊,已經哈哈哈笑作一團:“那誰打賭說大將在下面的,眼睛都瞎了嗎?大將單手就能將那小侍郎抱起來,還下面?下面你個鬼哦!”、“喬四郎你好天真唷,不說你了,趕緊撤,被大將逮著要完蛋!”

王夫南策馬正往這邊來,一群人趕緊作鳥獸四散狀。

許稷說:“看這情形該回京找蘇太樂丞做個了斷了,這賭局似乎還沒完。”

“讓他們賭吧,左右誰也贏不了。”王夫南勒住韁繩下馬,抱她下來,不顧左右徑直入營,將傷藥翻出來,問小卒要了熱水,嘩啦啦全倒進木桶裏。

“你得洗個澡,處理完傷口接著睡。”他看一眼營門,“沒事的,這裏不會來旁人。”

許稷脫掉衣服鉆進水裏,為了防止水沾到傷處,只得緩緩往下沈。王夫南拿來藥膏白布,坐在旁邊抓住她另一側肩:“當心。”他皺眉拆許稷自己裹的白布,每撕開一點都覺得好疼:“疼告訴我。”

許稷偏頭看著不說話,他拆完後取過潮濕手巾將周圍擦洗幹凈,打開藥盒,手指蘸了藥膏,一絲不茍抹上去,最後麻利撕開白布:“手擡起來。”許稷照做,他迅速替她裹好,雙臂撐在桶沿:“我會換到你傷口徹底好為止,你那種拙劣的手藝不要再自己弄了。”

許稷點點頭,磨磨蹭蹭洗了一會兒,手扒住桶沿說:“賞件換洗衣服穿吧。”

“等著。”他去翻找衣服,許稷在他身後說:“經這次的事,我覺得食出界糧制很糟心,還不如完善就地供給。你先前說勿太仰賴西北供軍院,但西北供軍院的屯田鹽場確實足夠很大開銷,倘若制度施行上沒有問題,不可能……”

“現在不談,到西北供軍院再找那群人算賬。”王夫南折回來,將衣服遞給她。

“夠不到。”許稷說。

他走近一點,俯身撐住桶沿:“走太近我會熱血沸騰的,你自己來吧。”

許稷伸手抓過他前襟,仰頭吻了上去。

“唔——老實點!不要胡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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